采访:春树
狗子,作家,1966年生于北京。1989年毕业于北京广播学院新闻系。曾在报社、杂志社、电视台任编辑、记者。出版作品《一个啤酒主义者的自白》《一个社会寄生虫的愤怒》《空谈》等。
老早就想找狗子好好聊一聊我们的写作和生活问题,我们近些年聊得不多,上次见他还是跟单向街书店的一次女性作家和导演的对谈上。他坐在台下,穿一双草绿色匡威。书店在朝阳区的一个购物中心的楼上,其实这环境与狗子并不相配。
我是狗子长年的读者和朋友,他在气质、写作风格和生活方式上更像垮掉的一代,他不时髦,也不引领什么时尚,这些年更少见于杂志采访,他多年来都是一个样子,就是T恤衫牛仔裤帆布鞋。
去年我移居柏林,回过两次国,这个访谈是今年六月份在北京狗子家做的。我们离得很近,打车只要十分钟。
我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来到狗子住的航天部大院,上次来这里至少是十年以前。院里空荡荡的没什么人迹,阳光洒在苏式建筑的红砖小楼上,时光在这里简直停滞了。当然这个院子比起嘈杂的东边更合我意。我们都是大院长大的人嘛。
这些苏式建筑是四层,狗子住在三层。屋里阴凉、杂乱,没有什么花里糊哨的东西,更没有任何鲜亮的或者名牌的东西,所以这屋里还有着一种难以描述的舒适和优雅。狗子开着“飞利浦”牌收音机,我上厕所时发现洗手间墙上挂着孩子小时候穿过的小鞋子。杨树叶在窗外哗哗作响。狗子去厨房给我们泡了一壶茶,我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开始了对话。下面的“我”都指狗子。
关于住房及亲情
我是没得选啊,我是……而且我爸岁数这么大,瘫在床上,我们家我姐那边负责经济,我负责盯着。只有我一个人盯着。我得露面。这房子属于我家,但属于不能买卖不能出租。属于公房吧。要是能买卖出租吧,我可能也就有得选了。现在不定什么样儿呢。我以前不是一直想离开北京吧,就是因为父母的关系离不开。其实我根本不是孝顺,我从来也没觉得自己孝顺,就是逃不开他们的,你说威严也好,控制力也好,你要说亲情,我跟我姥姥是,我是我姥姥带大的。在北京。我妈是哈尔滨那边的人。我爸这边是山东的。要是能卖,我早就特便宜的时候就给卖了。
关于阅读
前一阵发现一个叫张敦的人写得挺好的,还有孙智正挺好的。我看得也少,其实这几年我文学书看得少,国外的也少。《2666》太厚了,我也一直没看完。前一阵我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英国一作家叫麦克尤恩,我喜欢他的《立体几何》,他的小册子我都看了。好好好,写得好。但是他那种,都属于那种,不属于我喜欢的太宰治那种,他就是小说技艺都特精湛那种,跟卡佛一样,让人暗暗惊叹,但我又觉得吧……他们有那环境,可能有小说语境,可能是把小说当成技艺什么的。卡佛我一开始看不下,后来越来越觉得写得好。
(这时候外面开始打雷了。)
聊到卡佛,他说他也没活多久。
关于写作
去年给一个报纸写专栏,写了两个多月,专门写太宰治。我自己乱七八糟一直尝试着瞎写,有一两年写日记体的东西,后来又断了,后来从去年到今年写游记,游记体的东西。内容都是想哪写好,也经常中断。日记的没怎么整理,游记是断断续续给“马蜂窝”写,有点稿费。上次咱们见完了,郑小驴约稿,他整理了一些游记体的东西,他挑了一段说要往上报一下。写完了我就觉得哪儿能挣我就发吧。我给《大家》、《人民文学》都给毙掉了。《大家》的编辑说写得乱,应该是乱吧……
(我插话说那些编辑咱们不认识吗,他说那些编辑都间接认识,都不熟。)
整理整理,可能会出一本书,我的朋友高山沈珊你还有印象吗?他们自己做了一个小的发行公司。
想问你,国外当代像你这么大的作家诗人,怎么活着的。
我写作的问题是,一个是经常写不下去,一个就是……这几年最大的问题就是……早年我写东西很多都是我那帮发小看,他们都不是搞文学的。随着年龄吧,他们也都不看了,都变成了写作者和同行看,这个我就觉得吧,失去了动力。然后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无力吧写作,越来越变得像自得其乐,也挣不着什么钱关键是,越来越像满足一个残存的习惯,在从事一个东西。你要说手艺,哪怕卖个包子、馅饼,每天挣点钱也行。你说这个养活自己都困难,更别提养家糊口。同行之前互相欣赏啊,包括批判也是,经常觉得特别无趣,想起京剧衰落了之后很多票友跟墙根底下自得其乐地……也行,能过一晚年。天天跟那唱戏,就当锻炼身体了。可我还没到晚年呢,不过也快了,这就特别不给劲。
老后悔,曾经早年想弹吉他,后来觉得太次了,也没那耐力,手弄得特别疼。后来想拍片子,后来也不行,也不像现在机器这么便宜,齁贵的,后来也作罢了,还是写作吧。
在中国教小孩儿作文儿,咱们也教不了,而且周围太多同行做编剧和导演了。就这十年之间。十年之前,坐一块吃饭喝酒,十个人有八、九个是写诗写小说的,现在你做一桌上经常是五、六个是编剧,一、两个是导演,偶尔一、两个啥都不干,还在写诗写小说。酒桌上这事太明显了。
我们只能变成恐龙。要不早就……说点儿好的,当你哪怕是维持一个习惯,当你写得……只有这个是生活里唯一一个能让你沉静下来的一个事。其他的没什么事,瑜珈啊运动啊是另外一种。但这个事儿变得……变得那样了。但是我觉得吧,也挺好,决不想振兴文学,振兴经济那种。话说回来了,有时候能够,反正没啥压力了,写就写点,不写也就罢了,眼前还有很多事呢,除了家务事,还有点工作,自身的事做好,再改改毛病,就这样吧。
关于生活
那些哥们里也有替我担忧的,就是我刚才说的发小,衣食无忧,但他们这担忧跟我爸似的。你看我周围这帮哥们,都太熟了,阿坚(的生活)还不如我呢,高星,他也不会为我担忧。硬着头皮上一班,我也能对付。还能维持。而且刚才说了,这房子不是能住吗。一礼拜上一天,对我来说当然还行,上班有时候特恶心,虽然划算吧。至于工作室,那比上班还恶心。一沾钱都恶心。我就这么一想,也许会不恶心。
要没这房,我不定干吗呢,也许……以我这性格,会不会早就挂了。反正就不知道了。人就是环境、关系的……堆在一块了。
也有可能跟山里呆一阵,我去过崇明岛嘛,呆着没问题,主要原因还是父母在这边,我不能一年才回来,春节回来一个月,中间回来一个月。他们倒不是因为不能够生活,也有保姆,关键是在崇明岛呆着明不正言不顺,我要在德国呆着,美国呆着,日本呆着,你甭管干什么,这跟崇明岛呆着跟终南山呆着……07年吧,我跟那租了一个三室一厅,是一个荒废的知青农场,便宜到你都不能想象。二百块钱三个月。因为便宜,所以我经常跟那儿空着回北京呆两个,反正空着也才一百多。五六十年代盖的。有老年人,还有点儿外地打工的。
关于孩子
这么说吧,我要去外地我也不会想他,但每天做梦都会梦见他。男的嘛,我这大男子主义可能,特别不愿意承认爱,尤其中国人爱孩子有点过了。比如说房子吧,因为有了小孩吧,这房子根本不够住,对他们来说。其实这有什么不够住的,够住的。
我没孩子的时候黑白颠倒,我也想改,根本改不过来。有了孩子以后就改过来了。
人这种动物,小时候没那么多毛病,成人毛病多。
说起去德国,艾未未的一千零一个中国人去德国项目
那时候每晚我们都带一箱啤酒回去,我们挑的最最便宜的,相当于2块钱人民币。但也比燕京要好。
(这时候我饿了,狗子给我蒸了两个粽子。是他们家孩子的老师自己包的。)
关于理想
理想就是过那种换着地儿过理想生活。要是愣说咱就说点儿那什么……肯定是没戏了,所以那理想……佛教不是老说什么,看破生死这类的东西吗 因为随着年龄增大,生已经这样了,死这东西,老觉得糊里糊涂就这么着了,还是不好,然后……但我估计也就抱着遗憾就这么着了。这东西得一步步做,谁知道能怎么着呢。
关于欣赏者
我这人是不是……反正跟谁也挺好的。
关于爱情
两人都需要那种荷尔蒙的时候,一方特别需要,那边也特别有感觉。
改改缺点吧,这挺不容易的。能把眼前这点事儿负责地做得还行,改点毛病,这挺不容易的。
“认识你自己。”这是早于苏格拉底,在古希腊一个神庙上印着的,然后他们老引用。好多东西我也是从陈嘉映知道的,他跟首师大,下回有机会,如果正赶着你在,一定叫你。
上回我们聊到可遇不可求、爱情,苏格拉底的婚姻不是……
对于接下来的
我想做一系列访谈,放不同的人身上问一下。主要归纳两个问题,一个是死亡,一个是爱情。聊到哪,是否能靠上主题,都不知道。怎么说呢,我们又不是记者,就算是……聊呗。就一、两个话题聊。艾未未没问我,主要是我问他。你怕死吗,你还会恋爱吗。他以他的方式回答了一遍。
“应该不会给一个特别直接的答案吧。”
“他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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