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万寿路
移动的是疾驶而过的汽车、骑自行车的人和走路的我
一动不动的是楼房、树木、发红的夜空和
停在树桠上的
乌鸦
它们一动不动
要与静物
融为一体
蜡烛
我点燃三只蜡烛
才想起今天是父亲的忌日
于是我点燃家里所有的蜡烛
包括红色的
象征喜庆的
我想
天堂无所谓什么颜色
蜡烛就是蜡烛
车离开山路,在高速路上疾驶,我们分别取了根烟,我给正在开车的保尔点上火儿。刚才我们还在山上“美丽的精神病患”家里喝酒聊天听音乐,现在我们要开回桃园县,明天下午我得坐飞机回北京。
“美丽的精神病患”住在山上,他自言讨厌城市,想离大自然近一些。也许他受卢梭影响吧,主张回到自然淳朴的天真状态里去。他家里有一种我从来没喝过的酒,透明无色,名“龙眼花”,是他的房东送给他的。喝起来有种独特的香味,适合一小口一小口抿,味道迷人,像古代隐士喜欢喝的酒。喝快了味道很冲,香味太浓,反倒让人头疼。
那个我在台湾停留的最后一个夜晚,我、保尔、躁郁姐和美国弟坐在“美丽的精神病患”家里聊天喝酒,躁郁姐是保尔给她起的名字,我虽是第一次在台湾见到她,其实早就耳闻过她的大名,她曾在上海与玩躁音的Junky组过“虐待护士”乐队,与曾经舞台上演出时疯狂暴躁的形象不同,她现在一头长发,信基督,同时还是个室内设计师。
我们一起去台北市内看了伍迪艾伦的新片《蓝色茉莉》,那是部悲剧,就像导演其他电影一样,看完后胸口有种让人说不出的闷气。这不是那种好人有好报坏人遭天谴的电影,也不像文艺片能自说自话自成体系,它完全让人郁闷,因为不管从哪头儿看都很悲剧,电影里没有一个幸福的人,任何一种生活方式看起来都可疑都不具备良好的可持续性。
从艺术角度讲,躁郁姐不是一个典型的台湾女孩,她的直爽和艺术气质不够适合温吞的台湾;从生活方式和接人待物上讲,她又具有典型台湾女孩的优点,独立、礼貌,会体贴女生而不是男孩。
说起来,“美丽的精神病患”在我整个台湾之旅真是很重要的一个角色,我是怎么认识他的呢?来到台湾的第一晚,保尔带我去吃饭,他的合伙人听保尔说我是个作家和诗人,还出版过几本书,喃喃自语说有些人也一直在写,却始终没有机会出版呢。过了一会儿他让我们到大堂接着吃饭,说介绍我们认识一个人。那人就是后来被我称为“美丽的精神病患”的家伙。他长发披肩,带一副黑框眼镜,穿着棉麻质的长衫,一股错乱精神病艺术家的仙气,就像刚从哪座山上修炼下来的。没聊两句,音乐人就用兰花指指着我说,我看你像台东来的呀!又顿一顿:你长得像原住民!
我很茫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那时候我感冒了,刚坐完飞机更难受了,完全是衣冠不整蓬头垢面,就连思维都有点不清爽,在这种状态下其实我不想见陌生人的,然而总得要吃饭吧?所以这种偶遇真的不是事先安排的,而是……命运的安排罢。
保尔说他说你像原住民是夸你呀,在台湾被夸原住民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大家觉得原住民轮廓长得比较立体,性格也好,喜欢唱歌跳舞。
中间我点烟,发现台湾大部分地方也都室内禁烟了,刚开始我其实没注意到这点,老板说没烟灰缸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要往地上弹的意思呢。
饭后不久,我们又分别来到保尔开的“拾年咖啡馆”(桃园县杨梅市益新一街136号)。这里太文艺了,由老厂房改造而成,书架上全是我的书,还有我刚给他带来的《春树的诗》。大家传阅着,有人说够厚的啊。我有点不好意思说,”是挺厚的,这是十年精选……”看着看着,有人笑起来,有些欲言又止,我估计是看到自慰、手淫或做爱之类的词了。哎,他们还没看我小说呢,估计是接受不了。
这家伙又说起我像台东来的艺术家,他说都兰那里聚集着许多艺术家,我应该去看看。我心里有些向往又有些感觉山高路远,保尔只有两天陪我的时间,剩下的地方就需要我自己去了,我行吗?到了有接待的人吗?会不会不安全啊?
大家都笑,说台湾治安很好,一个人旅行绝不会不安全。这个家伙又指着我说“你不要担心被人强奸啦,你只要不强奸男人就好了!”
“简直是精神病啊。”我嘟囔着。
“美丽的精神病!”他补充道。
“精神病患!”保尔又补充道。
于是,他被正式命名为“美丽的精神病患”。保尔给我拿来“美丽的精神病患”的唱片,名为“阿格歌”,原来他叫阿格。
保尔的合伙人好奇地问我:像你这样的人中国多吗?
我说不多,就我一个。
但喜欢文艺的很多,到处都是。
两个礼拜,一路环岛走下来,我果然来到“美丽的精神病患”推荐的台东。果然在垦丁的酒吧,有一个刚表演完的原住民乐手看着我说“你长得好像我们家亲戚啊”,果然我爱上了台东,果然这里是适合我的乌托邦式的乐园。
再次见到保尔,我简直像见到了亲人。坐着他开着的车,我们一路聊天,聊到《太平洋的风》,来台湾后至少有三个朋友给我推荐这首歌。这是被媒体誉为“民歌之父”的胡德夫的作品,被广为传唱,几年前民进党参选人蔡英文的团队找了一位年轻调香师给她调了一款专属香水,就叫“太平洋的风”,在全代会上首度喷洒。据说它的前段是海洋风味道,中段是玫瑰草桂花橙花,后段是龙涎香、岩兰草的土地的味道……
而几十年前胡德夫还唱过的另一首歌《少年中国》,因为被认定为太像当时大陆的统战歌曲而被台湾当局定为禁曲。现在大家都提“太平洋的风”了,去台湾以后回来写博客都用“太平洋的风”,没什么人记得“少年中国”了。
关于政治立场,分歧是很大,岛内经常有孩子投绿营的票而父亲投蓝营的票然后大骂孩子不是东西的。
我对保尔说,我喜欢台湾,但我无法认可来台湾两个星期就说这里是最好的华人社会。这里的确很好,但也有它的问题,如果全中国都和台湾一样,每个省份都相似,只有共性没有个性,这简直是最坏的社会而不是最好的。你能想象每个省都一样吗?上海和成都一样?武汉和重庆一样?
在台湾呆过两个礼拜,我真的想中国了(这次我脑子里没有出现大陆两个字,不知道为什么)。
台湾保持着儒家文化,同时受日本殖民影响,再加上原住民本来的风俗,这是一个非常有礼貌的社会,服务业发达,服务态度一流。然而与此同时我发现岛上的大部分年轻人缺乏活力和进取精神。我问过一个从台北来到台东生活的85后男孩都去过哪里旅行。他说“环岛啊”。也就是说环绕台湾岛旅行过。但这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旅行啊,地方太小了。
保尔说台湾的大部分年轻人都固步自封,完全是井底之蛙,对这个世界缺乏了解的好奇心,可能是太安逸了吧。其实很多中国内地的年轻人也差不多如此吧,只是中国生活节奏太快,变化太快,大家都担心一不小心就被这社会给落下。生活起来挑战又太多,挑战的内容又异常丰富,从空气到饮食,还有传统观念对个人选择的侵蚀。在这过程中是学会了许多东西,开阔了许多眼界,可也会容易沾染上戾气。好处是中国很大,可以旅行的地方那么多。我们也一致同意台湾的上一代人还是很有文化的,好像在上一代和这一代人之间,有些文化和意识上的割裂,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保尔说他从中国回到台湾生活,很长一段时间都很压抑。那种压抑我懂,生活平静如水嘛,没有激情,没有矛盾,也就没有什么牛逼的摇滚乐。我们是那种无论在哪里都想逃离的人,保尔在多年前就想逃离这座小岛,而我也想逃离这个大陆。现在他回到了岛上,我回到了大陆。我们见到了很多东西,我们修正了座标,下一次该向哪里逃离?
对了,我有没有说中国的民谣在台湾很火?包括那首《董小姐》……在北京我根本不听民谣,即使它已经很火了。而在垦丁的冲浪兄弟尚未完工的“彩虹冲浪”青旅里听到“董小姐,那么可能这些都是真的……”,许多情感已经融合完成在这首歌里。
书店朝圣之旅
终于来到文艺青年必去之地,24小时开放的诚品书店敦南店。进去的时候我终于看到有人穿马丁靴了,这可是我第一次在台湾看到有人穿马丁靴哦。果然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
无数次从别人的文章里看过诚品的名字,许多次想象自己有一天也站在里面,当终于真的亲自来到诚品的时候,我毫无激动之情——等待的时间够久,久到我已经学会了淡定。已经去过许多个地方了,少了那种最初的新鲜感。正如西门汀让我想起首尔的明洞,台北的街道也时不常地让我想起澳门,甚至是上海的某些区域。而台北市政府的节约环保政策,使得路灯都比较昏暗,建筑物也不随便装饰照明,朋友保尔开车说有时候都看不清路牌,我说他为什么总是趴在方向盘上呢。这种比较昏黄的灯光有些像北京的胡同。像北京、上海、广州等国内大城市的灯光都打得毫无节制,甚至桥下、河边都打上彩色的灯管,除了糟糕的美学,实际上有什么用处?也许是为了安全,也许是为了“都市感”。 也许我们真的应该学习台湾的节能环保。在北京时经过朝阳区,经常会看到有些楼层整夜都亮着灯,里面却空无一人,不知道这又会浪费多少资源?
回来接着说诚品书店。在迅速流览了一番我感兴趣的书之后,我锁定了其中几本,一本是《本来是愤青》,书封介绍是“是什么让一個台湾年轻医生,千里迢迢跑到秘鲁的贫民区办学校?又是什么样的坚持,面对利用志工赚钱的黑心组织,他不惜‘吹掉重练’,也要捍卫理念?”我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我喜欢看这类题材,而这类题材的书在大陆真的很少。在欧美和亚洲一些发达国家及地区的孩子,都会在18岁甚至更早背包去旅行,或去工读留学,或去贫困的地区做义工,以培养世界观和帮助他人的观念、独立出行的生活能力以及对不同文化的包容力、对美的鉴赏力、面对困难时的拼搏能力和面对不同选择的判断力。在大陆这一点不但不深入人心,而且还难以实现。有签证的问题,也有世俗观念的问题。从功利的角度讲,培养要帮助他人帮助弱小的观念,也是成为国际型精英和人才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台湾云门舞集创建的“流浪者计划”里写到“能够实现流 浪梦想,是幸福的;能够帮助别人梦想起飞,也是幸福的。恳请大家一起来做推动梦想起飞的羽翼,让台湾的年轻人、台湾的文化创作者,有机会经由流浪丰富自 己,扩大视野,进而丰富这个社会,为台湾注入源源活泉。”
还有一本书是《我是马拉拉》,讲的是诺贝尔和平奖创设以来最年轻的候选者马拉拉的传记。“当巴基斯坦反政府游击组织塔利班控制了史瓦特这个小村庄时,一个女孩挺身而出。马拉拉.优萨福扎伊拒绝沉默,并为她受教育的权利而奋战。”
还有一本收同样吸引了我的眼球《特战绿扁帽:成为美军反恐指挥官的华裔小子》,很厚的一本,同样是精彩的、很难被其它人复制的人生。我喜欢看这种与众不同人生的故事,这种书讲述的人生都是平凡人能达到的最高境界,这样的人生充分发挥出生命的精彩!
当然,还有许多本书都让我想拿起来翻阅。你知道,台湾书又贵又沉,尤其是作为旅客,我可不想行李超重。而且台湾的书的定价比大陆书要贵很多,随便买几本就要花上一笔钱了,而我平时挣的是大陆的版税,都快要穷成狗了……书店里有不少人就坐在地上,比如台阶上啊,或者随便歪在书架之间,只要不打扰别人就好。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书,看了让我好感动。于是我也找了个地方,把书包放在地上,脱下厚重的外套,舒服地伸直腿,认真看起其中一本书……
那天,我大概走了四十分钟,才走回我住的酒店。当我回到房间之后,真的累得不想再去书店了。
旅行的意义
(在二二八和平公园留影)
(阴云连绵啊,在台湾当交换生的北京女孩郭坏带我走街串巷,小摩托车一骑起来,什么都对了!)
(看过《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后,这里就是我必须要来的一个地方,哪怕当地朋友说这里已经没剩下什么了)
(右边这建筑就是牯岭街小剧场)
(101就像一个过度包装的礼品盒)
(从我住的商务酒店望下去……)
在台北逗留三天两夜后,我终于决定要暂时离开这座城市,去垦丁散散心。这次的台湾行是次纯旅行,没有任何目的,没有任何要完成的工作。在这纯旅行的过程里,我发现自己其实是一个很有依赖心的人,尤其在异国他乡,没人陪真不行,没人陪就发慌,面对陌生的环境会有恐惧心理,很难尽情享受那种一个人去探险去发现的自由。风景对我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与有趣的人交流。
台北完全不像大都市,在这里我常常都感觉我的气质太都市了,北京的节奏比台北要快得多,当然也要浮躁得多……台北有许多小街巷会让我想起澳门,都有种有历史的破败感。儒家教育里的仁至礼义信,曾成为过日据地,又因为地方小,节约能源所故,台北就变成现在这座非常适合生活,然而却看上去不够美的城市,它唯一的败笔是建筑。好像是舒国治说过吧,台北对外来游客来说,不是一座容易逛的城市。它有许多有趣的东西都在犄角旮旯,在信息爆炸的时代,想在陌生的城市提炼出必须要逛的几个地方,还是不容易的。我在纽约的布鲁克林和伊斯坦布尔都遇到过这个问题,按照旅行书上推荐的小店找过去,结果却很失望。又浪费时间,又浪费体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失望总是会发生的,在这寻找的过程里也许会看到别的惊喜呢。
第一个白天,郭坏骑着小摩托车,带我去师大旁边吃饭,然后我们一路去了些景点儿,比如自由广场,牯岭街,二二八和平纪念公园。台北还是挺冷的,我感冒未愈,真是又冷又难受,行李又带错了,全带的是短裙短裤短T恤。在路边小店,我买了一件厚实的毛衣,立刻穿进风衣里,连店员都被逗笑了,她说我穿得也太多了吧。我跟她说在北京我都未必穿这么多,北京有暖气啊。有暖气是件多么重要的事啊,结果到了台湾,我不但穿着厚毛衣,还穿了从便利店紧急买来的“保暖裤”,又名“发热裤”,其实就是紧身点的秋裤啦。
我说想去一个浪漫点儿的咖啡馆或酒吧,郭坏说有一个地方很好,叫“二条通”。我们在蜘蛛网般的小巷子里迷了路,查了手机地图又问了人才找到这个地方。一看果然很妙,还保留着日据时期的装修风格。环境一流,院里绿树掩映,要不是天气冷,真想坐在院里呆着啊。当咖啡端上来我才发现,我点的这杯拿铁味道一般般。
在台北的第二天,出现了久违的阳光,看到阳光我都要欢呼了。保尔的朋友小伟给我打电话,问我下午有没有什么安排。我说没有,正发愁呢,他说他老婆在101附近的四四南村摆摊,那里有个市集,让我一起来玩。正好,这也算满足了个心愿。我一直想去眷村看看的。朱天心在《想我眷村的兄弟们》的新版序里写道“一言敝之,眷村即一九四九年随国民党政府来台湾的中下级军人的独立封闭社区(军队大院?),他们大多在台湾娶了本地女子,并陆续有了第二代如我。”眷村现在已经不在了,留下了一个“眷村博物馆”。
今天这里的创意市集和南锣鼓巷差不多,摆摊卖东西。阳光这么好,和小伟的老婆及家人打完招呼,我说要自己逛逛。找了片草地,果断躺倒。闭眼休息了一会儿,感觉有点渴,就到小店里买了一杯名为“树葡萄”的饮料,拿出来找了块阴凉地儿,喝饮料发呆。周围的人多起来了,有情侣、学生、三两成群,还有打闹嬉戏的小孩子,像我这样一个人呆着的比较少。
午餐小伟请我去101旁边的鼎泰丰吃饭。这里平时人满为患,也算是一家很有代表性的餐馆了,舒国治在《台北小吃》里也介绍过这家馆子。我们点了牛肉面、蟹粉小笼包、鸡汤,以豆沙馅的甜点作为完美的结束。
下午,我们去了松山烟厂文创园,一通瞎逛,那里正有几个展,我看展时发现几个熟悉的东西,比如手枪型花瓶、兔子灯、AK47造型的台灯等,后又去诚品,逛得眼花缭乱,也毫无购物欲了,只想赶紧回酒店房间休息一下。这也是我最想家的时刻,突然我开始想北京,想我的朋友们。
我在酒店楼下的711买了关东煮、茶叶蛋和一包保尔极力推荐的“统一葱烧牛肉面”和一杯奶茶当晚餐。回到房间,吃了几口关东煮,我打开了方便面,当场惊呆了,原来里面有一个比国内调味包大起码五倍的肉包!怪不得保尔让我无论如何都要买一包吃吃看呢。
吃饱了,我也该思考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在陌生的地方我总是感觉慌张,缺乏一个人探索的勇气和热情,总是需要有人陪伴。在好不容易来了的台湾也是,我恨不得立刻出现几个地陪,然而我在台湾认识的朋友有限,不可能24小时陪我。真奇怪,以前那么多国家和地区我是怎么去的呢?原来我是个根本不在乎风景的人,我只在乎与谁在一起。单纯的风景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然而我能不能适应陌生的环境呢?以前第一次去美国的时候也是自己一个人,经常坐错地铁,经常迷路,现在回忆起来不也是很美好吗?过程必须一个人体验,才能记得住,如果一切都有人安排,那也只是道程序罢了。
我打算到楼下抽烟,风吹来一股桂花香。我同时想到了琼瑶在《烟雨濛濛》里提起“台湾桂花开的季节特别长,妈就最喜欢桂花”。还记起白先勇在小说里写到过桂花“一排齐胸的桂花,钱夫人一踏上露台,一阵桂花的浓香便侵袭过来了”。我大口地呼吸着发甜的空气,北京是没有桂花的。我得多闻闻这从书中穿越出来的桂花香,当初正是这些书中的记忆让我对台湾好奇又憧憬啊。
信步走着,居然还看到一片废地上长出一大片芦苇。已经是半夜了,街上没什么人,台北又非常安全,我完全可以随意走,直到累为止。
回来后,我决定好了去垦丁。保尔说他给我安排了两个双胞胎的冲浪兄弟,到了那里他们可以带我玩儿。我查了查路线,上网预定了去左营的高铁票。台湾在日常生活上真的很便民,从网上预定票也方便。
在台北的第三天,起床退房,外面又是阴沉沉的天。这就是亚热带季风气候,即使头天晚上月朗星稀,第二天依然有可能阴云密布。在酒店大堂存了行李,去旁边的711便利店取了些现金,交了在网站上预定高铁票钱。台湾的711简直是万能的,什么事都能干,取钱交费寄快递,买咖啡买奶茶 (这里的咖啡不是速溶的,性价比挺高),免费wifi(这点很重要,台湾不像大陆到处是免费wifi),还有几张桌椅,常看到我酒店楼下的711有学生在 里面写作业,有天晚上我也在这里写了篇稿子。
本想中午就凑合在711吃点东西,结果昨天没约上的一个北京的朋友发微信来,说来吃饭,他和三个人正在吃饭,说让我来喝一杯再坐火车。一看地址,离火车站也不远,正好这几天我也闲得够呛,立刻决定了打车去找他们。可算说了几句铿锵有力的普通话,见到了家乡人儿。喝了两杯啤酒后,我告别离开。台北的出租车司机都很不错,性格好,永远不忘记说“谢谢”、“再见”,愿意和你聊天,下车时还会提醒你别忘了带行李。于是我顺利且愉快地到了火车站。
坐在高铁上,看着窗外的风景,火车不时穿过隧道,窗外的风景变化不太大,比大陆的大好河山的壮美差远了。云彩倒是很美。突如其来的自由感涌遍全身。没有任何负累,想走就走,喜欢哪就去哪,感受新鲜的冲击和活力,这是日常生活所做不到的啊。
到了左营站,双胞胎兄弟约的司机来接我,他叫Boss,我运气真的很好,这次就我一个人坐车,他还跟我分享了他的手机网络,让我可以一边看风景一边拍照,甚至同时传到朋友圈里。一路上给我讲解路边不同种类的树木,这一片是艳子荆,那一片是黄金雨,还有一片叫阿勃勒,还指给我看地上里的农作物。如果不是他说,我都不知道凤梨是长在地里而不是树上。在路边,他请我吃包子和当地特产水果“莲雾”,就是一种我从来没有吃过的水果,在台湾很常见,这里就是莲雾的产地。南部人果然比较热情实在接地气。
到了垦丁就一切爽起来了,首先是宜人的天气和海边的美景,已是傍晚,天上的云彩绚烂多姿。从桃园移居过来喜欢冲浪的哥们后良,带我来到路边的一家酒吧,他说这里喝酒很爽,绝对不像在酒吧里喝酒那种感觉。在他的建议下,我点了一杯莫寄托,这是这家酒吧的招牌酒。后良介绍说这酒里放的甘蔗都是店主父母自己种的,薄荷是店主自己种的,整杯酒费时费力,整整一大杯,折合人民币七十块,一喝果然味道十足,是我喝过最好喝的莫寄托!后良说他刚从四川云南和尼泊尔背包旅行回来,历时两个月,还走到了珠峰大本营。
旅行的意义,就是与各种不同类型的人相遇,互相交流中碰撞出火花和灵感,顺便思考自己的人生,也对未来能有个新的打算和规划。如果不是这样随行随走,怎么能遇到这么多背包客,听到这么多故事呢。我在想我要不要下回也当一个真正的背包客呢?这次还是拎行李箱的,下次就真的背登山包住青旅(台湾没有真正的国际青旅),错过了18岁出门旅行,不要再等到38了〜在旅行的过程中再次激发出下一次旅行的决心,这是不是也是旅行的意义呢?
环岛小旅行
(莲雾)
(抵达垦丁的路)
(垦丁)
(垦丁,阳光一出来世界就可爱了)
(和“彩虹波浪”的一干朋友们。地址:台湾省屏东县恒春镇中正路92号)
(都兰,乡间小路)
(“好的窝”夜晚的篝火)
(都兰 金樽咖啡 地址:台东县东河乡七里桥路11号)
(美好的台东,一半是海一半是山,还有田园)
(再见了都兰!我要坐上那飞机,去台北)
一,垦丁
双胞胎中的哥哥后良第一天陪我吃饭喝酒,“彩虹波浪”尚在开工建设中,没法入住。在他的推荐下我住了一家垦丁街上比较有特色的旅馆。其中有一间超豪华房间,带大浴缸,可惜一个人住实在是太浪费了金钱也浪费了情调,这是适合和情人来住的房间。我选择了另外一间很大的双人床房间,小阳台正对着大街,一天大概人民币四百元。要知道台湾住宿都不便宜,同等条件下要比中国大陆贵至少30%。好在现在是垦丁的旅行淡季,否则这个价格真的没法住到这种条件的房间。
第二天,双胞胎兄弟的弟弟后成陪我逛,他对垦丁一带的景点都熟,平时除了当冲浪教练也做导游,保尔说他的冲浪水平在台湾排前十。
在垦丁的海边,听着太平洋的风,看着湛蓝的大海,我想起我曾在青岛的海边游玩过,也曾漫步过美国西海岸的海边,这都同属同一片太平洋。只是我们又是那么不同,我们的生活环境,我们受的教育,我们身边的朋友……我又一次想起《本来是愤青》这本书。
后成跟我讲为什么岛上的年轻人在反核,台湾已经有三座核电站,现在在建第四座,岛内人民恐惧核泄露,尤其在2011年日本因受海啸和强震的双重打击而深陷核泄漏危机后。反核团体认为,台湾同样处于活跃地震带,4座核电厂附近都有断层,若台湾遇到超过7级的强震,核电站恐难逃一劫(出处:中国台湾网《台湾陷入拥核反核两难困境》),而核废料现在堆放在离岛兰屿,当地的达悟族很不满,政府说没事儿,但当地民众并不这么认为。
说真的,这事儿我真的是来到台湾以后才开始思考的,之前真的没想过。看到这一路都有人在反核,我首先就很茫然,为什么要反核?为什么他们有这么大的热情来反核?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保尔的意见是“人类既然沒能力确保核能的安全及解决核废料的问题,也就没有资格使用这能源。”
晚上,店里来了一个新面孔,他旁边放着一个登山包,是澳门85后,他在台湾上学,来垦丁玩。和他们一样,他也是个背包族。晚上我们一起去吃饭,他们带我去了一家信基督教的阿姨开的餐厅。这里的特色是吃完后顾客随便付钱,多少都无所谓。你觉得值多少就给多少好了。
澳门85后一路分享着他的旅行经历,我给他取名为“性本善”,因为他一直在说所有的人都是好人……
从饭馆回来后,我们聚在地板已经铺好的大厅里聊天,喝酒。为了让我体验一下台湾蓝领工人特色,后良跑出去买了两种味道不同的槟榔还有保力达,说干苦力的工作经常边吃槟榔边喝保力达,第一种槟榔还好,第二种我吃了一秒钟就忍不住吐了。
音箱里放着宋冬野的歌,“爱上一匹野马,可我家里没有草原……”第一次听这首歌,因为我平常不爱听民谣。他们都很喜欢宋冬野,说听他的歌以为是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嗓音很成熟,没想到真人这么年轻。
我给他们放国内的乐队,脑浊、Joyside、Rustic、吴极,当然还有崔健,我为中国摇滚乐而感到自豪,这么百花齐放这么有活力。
又聊起淘宝。后良说他在淘宝买东西,对方说现在寄不到台湾,还说“兄弟,等中国统一的时候我送你一个。”
“真的假的?”
“真的啊,他就是这么说的啊。”
“中国就是中国,台湾就是台湾,完全不同的两个国家嘛。”那个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哥们插话道。我脸色一变,但又不知道如何反驳他。
下一站该去哪?按原计划返回台北然后坐飞机回北京,还是接着探索?在垦丁度过了两天美好的时光,接上了地气儿,我决定不按照原计划回台北了。既来了台湾,不如顺便去一下台东,听说那里是台湾的后花园,还因为第一个晚上在桃园时,一个陌生人跟我说“我看你像台东来的耶”。没去过台东,怎么能说去过台湾!说干就干,我上网取消了在台北预定的旅馆(赔了第一天的房费),去711便利店取消了回台北的车票(特方便,柜台扣除手续费后直接退还了现金)。
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后良、后成、“性本善”还有笑起来特甜的“二二”,我坐小巴来到枋寮火车站,这里明显就穷了一些,本土化了一些。买了一张无座车票,在门口抽了支烟,然后觉得应该吃点东西,就拎着包,看到一家店里面坐着两个女中学生,觉得应该是当地人会吃的那种馆子。在门口,点了猪脚饭和花枝丸汤。刚要掏钱,老阿姨说不用急,吃完出来再付就好。猪脚饭不错,加上辣椒味道更好。汤淡而无味,好在有青菜,为补充维生素也强迫自己吃了。在饭馆里被蚊子咬了几个包,这下在台北超市里买到的清凉油终于用上了。
一路无座,我蜷缩在车厢的入口上处,这种感觉很棒啊,一路摇摇晃晃,坐到了台东。好久没坐无座绿皮火车了,没想到在台湾居然又感受到了这种缓慢古老的情调。
二,台东
后成介绍我住到一家还未正式营业的客栈,改装自原来铁路工人的宿舍,取名为“台东老宿舍”。店主和他是朋友,也是原住民,她骑摩托车带我认识了周围地形,不远处就是台东铁花村和诚品书店的台东店,还介绍我去一家名为“天马咖啡厅”的咖啡店。我点了一杯“小红莓”拿铁,真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咖啡了。主人说他曾在北京呆过,我说北京没有什么能做出好咖啡的咖啡店,他说是啊。我说北京欢迎你回去。
我一个人独享一家客栈,白天很爽,无人打扰,想看书看书,想抽烟抽烟,上网就借用隔壁手工皮具店的网,那里有一个年龄比我还小几岁的男孩,也是台北下来的,他在台东也住了好几年了。我邀他与我一起吃晚饭,他骑机车带我去了一家旅行书里介绍过的“披萨阿伯”,是比较正宗的美式披萨店,这里有一种叫“沙地菊花”的披萨我从来没吃过,边吃披萨边喝红酒,爽极了!台湾的面食做得不行,所以能吃到比较正宗又有新意的披萨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地址:台东市临海路一段143号)
晚上睡觉时我发现问题来了。台东的风大得让人睡不着,老房子隔音又差。刚睡着没多久,居然发现房子开始摇晃,我被摇醒了,有几秒钟我怀疑地震了,想穿衣服冲出去又觉得冷。早晨迷迷糊糊中听到外面不时传来轰鸣,醒来一问,原来是轰炸机 演习的声音。而且我没怀疑错,昨晚确实地震了。第二晚我差点吓尿了,窗外风声呼啸,四周又黑成一片。一个人住在只有一个人的旅店,有点渗得慌。
出来玩,不能没有人交流。幸好保尔又介绍我另外一家旅社,位于都兰糖厂旁边的“好的窝”。老板说她正好在台东市内,晚上可以来接我。
在等待的时间内,我决定去按摩。这两天没睡好,醒来后腰酸背痛,我必须要慰问自己一下。正好这两天逛街时发现马路对面小巷子里有一家”Aveda” 美容美发厅可以按摩。我买过这个牌子的护发产品,知道它还不错。一看价格表,70分钟的精油按摩大概人民币四、五百左右,有些贵,但管不了这么多了,再不放松一下我要死了。按摩小姐带我上了二楼,给我时间让我淋浴,所有产品都是Aveda的,味道很不错。待我换上浴袍,她让我趴下,闻了三种味道的精油,让我从中选出喜欢的那种。我选择了一种,她说怪不得,你正好需要啊,这是薰衣草精油。当时我真的累晕了,完全没闻出来什么跟什么,只是凭本能感觉选择了这一种。她一边按摩一边很亲切地跟我说:我看你真是太累了,虽然你的工作让你可以自由地出来玩,但这么紧绷这么有压力也很不值得啊〜你应该学会放松噢……我当时眼泪都快下来了,是啊,我真的要学会放松。这十多年时间,这么累是为了谁?主要是心理上的压力太大了啊,再这 样下去不等成功就要被黑暗的负能量吞噬了。
那段按摩的时光真是天堂,她的手法温柔又有力道,屋里温度适宜,再加上她说话轻声细语,太享受了,我差一点就要睡着了。
还没按完,好的窝老板Homi就已经到了。于是我只好恋恋不舍地穿好衣服,回味无穷地离开了美容院。幸好我没浪费时间,原来车上不止老板一个人,还 有二个老人家和另外一个中年人,Homi介绍说这两个老人家是诗人,今天她老公,也就是坐在我旁边的音乐人达卡闹请来录音的。我连忙道歉。达卡闹一听说我来自北京,说话立刻带上了儿话音,可惜每一句都是错的,我哭笑不得,没好意思指出来。
“好的窝”走出去五分钟就能看到大海。这是家很文艺的店,我在北京写乐评的朋友曾经住过这里。一到这里我就感觉气氛对了,都是文艺老中青,围着炉火吃着烤玉米抽着烟喝着威士忌,聊着各种文化、社会加八卦话题,心立马打开了。有个长得很像东北人的台湾大哥,说话很台湾很温柔,他看着我用那种很温柔的语调说“我看你挺男性化的啊”,当时我就颓了。
Homi说,都兰被称为精神病疗养院,来这里的都是三失人员:失业、失心、失恋。艺术家比狗多。
而几天后,我将离开这里,回台北,再去桃园坐飞机回北京。这真是一趟环岛的纯旅行,随性至极。最大的收获,莫过于通过台湾青年的讲述,我再次爱上了我国的大好河山。
Homi带我开车进城,去铁花村逛农业市集,Homi说现在真不敢随便买菜,这里的菜虽然贵了一点点,但吃起来放心。这里有许多小摊子,我还买了一杯鲜榨豆浆喝。这里还有文艺演出,台上又是反核的年轻人在举牌子。
在“好的窝”住了两天,头一天晚饭是在店里吃的,这里每天从下午开始,就有当地的艺术家们陆续开车过来打卡聊天,每个人都特别逗。其中有一个是“都兰精神病院院长”,还有一个是副院长。他们聊够了再开车回家,第二天再来,天天如此。
第二晚,“好的窝”的管家和我一起共进了一顿晚餐。我们走出村头小路,边走边聊天,这村头小路确实很村头小路,连路灯都没有,只有几条狗。管家是台大中文系毕业的,来到都兰已经五年了,原来的都兰他更喜欢,没有这么多做生意的人。我问他在这里会不会无聊,想不想台北。他坚决回答说不想!不想!我们选了家普通小店,点了肉燥饭和山药排骨汤。店老板居然是昆虫学博士,墙上挂着他在各地捕捉到的昆虫标本。都兰,果然藏龙卧虎。
晚上他放电影,让我选片,我选了《低俗小说》。
在都兰的第三天晚上,我又换到另外一家客栈,名为“小客栈”。也是还没有正式营业的,这里是日式设计,几间小平房加前后的院子,朴素又别具匠心,每个小细节都能看出店主的才能。比如她把普通的扫帚拆开,打造成灯饰,把大通铺边上加了一条荧光条,这样住客就不会半夜起床上厕所的时候摔到地上,还在院里种菜。当我问她该如何给她住宿费的时候,她说让我把钱放到冰箱内的铁盒子里。真是别具一格啊。
她同时还是位美女,长得像舒淇,原来在台北做广告业,也当过平面模特,后来受不了台北了,就移居到都兰生活,据她说,在这里过得犹如天堂。我又是这里这个晚上唯一的客人,这次我不再害怕了,胆量都是锻炼出来的,还有这家客栈就在路边,进出也相当方便。
她带我看小客栈的设施,说整个厨房都归我随意使用。锅碗瓢盆咖啡机,什么都有。半夜我开始饿起来,跑去厨房,打开冰箱,大眼瞪小眼,果断决定去711。
夜里,烤着篝火,看着星空与月亮,一个人独享这么美好的时光。
而我离开的那天,阳光灿烂。
我和Homi一起坐飞机,飞到了台北,开始了我在台北的有趣经历,有关于城市生活的那一部分。
请期待 下:
太平洋内外的董小姐和我们